核武问题的新发展 — 续《中国和美国会打仗吗?》

2020年11月16日,美国进行了一场洲际弹道导弹(ICBM)拦截试验。一枚靶弹从太平洋中的马绍尔群岛发射,飞向美国本土,被美国的全球弹道导弹预警系统发现,实时数据传给夏威夷附近的一条伯克级驱逐舰,舰上的宙斯盾系统发射一枚标准3型导弹,在靶弹飞行轨迹的高点将其击落,实验成功。

这次试验对全球核武战略平衡有深远意义。试验消息公布后,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愤怒地评论,“很多年以来,美国同行一直向我们保证,美国的标准系列导弹,包括这次试验中使用的改进型,在技术上不可能拦截俄罗斯的ICBM…这场试验证明美国的保证很荒唐”。

我在今年8月初写了《中国和美国会打仗吗?》,其中谈到中美核武力量对比。文章发出以来,形势有了两个重要发展。一是美国海军的这场ICBM拦截试验。二是五角大楼于9月1日向国会递交报告《中国军事力量》,披露美国军方对中国核武的最新评估。本文讨论这些新变化对中美核力量对比的含义,补充8月份的文字。

宙斯盾系统拦截ICBM

宙斯盾系统Aegis是一套自动化程度很高的海空协调战斗系统,可以防御各种导弹袭击,自1960年代开始研制,几十年来参加过多次实战,技术成熟、先进,战绩享誉世界,主要用于美国海军主力水面舰只的实时战斗管理,也被多个美国盟国采用,包括亚洲的日本和韩国。近年来又发展出陆地版本Aegis Ashore,日本已经采购,正在谋求部署。这次试验使用宙斯盾系统第9版(baseline 9),已现役多年。装备第10版宙斯盾系统的更先进舰只正在建设中,预计2023年开始服役。

标准3导弹SM3由宙斯盾系统控制,使用美国海军标准垂直发射管,用于反弹道导弹,也可以打卫星。这次试验用的型号是block IIA,由美国雷神公司与日本三菱重工联合研制,是成熟的生产型,每枚造价不到一千两百万美元,远低于ICBM的成本。

这次拦截试验成功后,世界著名的英国《经济学人》杂志发表评论,开场白写道,“中国与俄罗斯将感到美国刚刚削弱了他们的核威慑力量”。原因很直白。试验设计非常像中国从本土或沿海发射ICBM攻击美国本土。试验中宙斯盾系统只发射一枚SM3就打下ICBM,使用的装备全是现役。美日韩在太平洋上常年部署众多类似系统,总拦截能力远超中国现有或未来计划的ICBM总数,并且拦截可靠性高,成本低廉。

图:ICBM飞行轨迹。美国一直声称,宙斯盾/标准3系统是末段防御系统,必须部署在ICBM落地点附近,比如图中A点,在ICBM到达落地点附近空域⑧时拦截,所以只能保护小块区域,比如海上舰队,对俄罗斯或中国的大规模ICBM核威慑无能为力。而11月的试验表明,这套系统可以部署在大洋中间,如B点,拦截从高空飞过的所有ICBM,在入侵导弹轨迹中段⑤处实施打击,所以可以保护整个美国。中段拦截远比末段拦截困难。前者对预警系统、雷达和反导弹导弹的功能都有更高要求。

试验后,美国军方宣称试验是模拟伊朗或朝鲜的小规模核威胁,似乎避免谈及俄罗斯或中国。但是《南华早报》引述中国军方人士的话,美国的试验是在回应中国。后者在今年8月向南海发射东风26B和东风21D“航母杀手”中短程弹道导弹。美国需要向盟友证明,美国有能力在亚洲抗衡中国,继续保护他们免受中国威胁。

美军的《中国军事力量》报告

五角大楼的《中国军事力量》报告触及拙文《中国和美国会打仗吗?》关注的一些问题,所以本文需要讨论。其中最重要一点,美国军方认为,中国现有核弹总数是200出头(in the low 200s),低于《中国和美国会打仗吗?》一文引述的290枚。我的数据来自非军方的“美国科学家联盟”FAS组织。FAS核武专家评论五角大楼报告时指出,军方的估计没有计入试验用或备用核弹头。

五角大楼认为,中国的ICBM总数大约是100枚。ICBM指射程超过5500公里的弹道导弹。《中国和美国会打仗吗?》一文讲到,中国可以打到美国本土的ICBM包括大约20枚东风5A和B、以及10到20枚东风41。中国的其它ICBM打不到美国本土,比如东风4和东风31导弹。

美国政府的核武控制特使认为,中国在进行一场“秘密的核武快速扩张”,但是五角大楼的报告里没有相应证据。中国的核武扩张可能还停留在讨论与计划阶段。但是此报告讲到,中国在扩建中短程弹道导弹的规模,尤其是东风26。它们可以威胁亚洲各地和南海,但打不到美国本土。

中国继续声称“不首先使用核武”,但是美国军方表示怀疑,因为中国列出的条件含糊。报告指出,中国在多方面提升核武能力,计划目标与“不首先使用核武”的政策不吻合。

五角大楼认为,中国的ICBM继续保持弹箭分离状态,就是导弹、核弹头、和发射车平时分开存放、由不同指挥系统管理。报告指出,中国正在努力让一小部分导弹处于常备状态,就是在平时保持弹箭合体。作为证据,报告引述中国媒体关于火箭军演习的报道,“让一个导弹营随时准备发射”,并且讲到中国正投资建设导弹发射井,改进早期预警和指挥控制系统等。但是FAS专家认为这些证据模糊和间接,军方也没有特别警惕。一种可能是,常备导弹只是中短程,对美国威胁很小。

小结

图:2020年6月22日,美俄在瑞士日内瓦举行新一轮削减战略武器条约(START)谈判,中国拒绝参加。谈判桌上特意摆上中国国旗,向世界示意谈判召唤中国加入。

近年来,中国各界出现了加强核武建设、与美国全面对抗的声音,代表人物包括军中的朱成虎少将、媒体界的胡锡进主编等。美国希望中国核武透明,建议中国加入下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,让核大国之间共享彼此核武信息,按协议互相严格监督,限制核武规模。中国则希望保持自己核力量的神秘性,不让外人制约未来核武发展,所以坚拒美国建议。于是,美国加力发展反制中国核武的能力,其中关键一项就是反弹道导弹能力。美国希望以实力为后盾劝说和压迫中国谈判。

2020年12月21日

电邮:[email protected] 博客:https://www.lyz.com

注释

Defense News, 2020/11/17, US Navy destroyer shoots down an ICBM in milestone test, https://www.defensenews.com/naval/2020/11/17/us-navy-destroyer-shoots-down-an-icbm-in-milestone-test/

Israel Defense, 2020/11/22, Russia angry: US Navy shoots down ICBM in test carried out in Pacific Ocean, https://www.israeldefense.co.il/en/node/46633

Popular Mechanics, 2020/11/17, The Navy Has Shot Down an Intercontinental Ballistic Missile for the First Time, https://www.popularmechanics.com/military/weapons/a34702702/navy-destroyer-shoots-down-icbm-watch-historic-test/

Defense News, 2020/9/1, China plans to double nuclear arsenal, Pentagon says, https://www.defensenews.com/congress/2020/09/01/china-planning-to-double-nuclear-arsenal-pentagon-says/

Arms Control Today, 2020/10, Pentagon Warns of Chinese Nuclear Development, https://www.armscontrol.org/act/2020-10/news/pentagon-warns-chinese-nuclear-development

Inside Defense, 2020/11/4, MDA clears Raytheon to proceed with building SM-3 Block IIA interceptors ordered last year, https://insidedefense.com/daily-news/mda-clears-raytheon-proceed-building-sm-3-block-iia-interceptors-ordered-last-year

Vox, 2020/06/22, How Trump’s China obsession could derail nuclear arms control, in one tweet, https://www.vox.com/2020/6/22/21298914/usa-russia-china-nuclear-new-start-vienna

The Economist, 2020/11/18, The significance of an interceptor missile launched from an American warship, https://www.economist.com/united-states/2020/11/18/the-significance-of-an-interceptor-missile-launched-from-an-american-warship

South China Morning Post, 2020/11/18, US-China relations: shooting down of mock ICBM was warning to Beijing, observers say, https://www.scmp.com/news/china/military/article/3110395/us-china-relations-shooting-down-mock-icbm-was-warning-beijing

South China Morning Post, 2020/11/14, China’s ‘aircraft-carrier killer’ missiles successfully hit target ship in South China Sea, PLA insider reveals, https://www.scmp.com/news/china/military/article/3109809/chinas-aircraft-carrier-killer-missiles-successfully-hit-target

USNI News, 2020/1/15, Aegis Combat System Baseline 10 Set to IOC in 2023, https://news.usni.org/2019/01/15/4039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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